倪光南院士
要建設創新型國家，軟件產業作為一個戰略性和先導性的產業，關系到國家安全，關系到推動信息化和工業化的融合，關系到優化產業結構、提升傳統產業等等。2008年6月12日，第12屆中國國際軟件博覽會及軟件產業創新與融合高峰論壇在北京舉行。在會議期間，本刊記者就“全球視野下的中國軟件產業”這一主題采訪了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先生。
記者：中國軟件與世界其他國家相比，有哪些特點？
倪光南：由于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和推行信息化的巨大需求牽引，中國軟件產業主要依托國內市場發展起來，這與印度軟件產業主要依托國際市場（離岸外包業務）不同。正是因為有巨大的內需市場的拉動，使中國軟件產業比較全面，尤其是嵌入式軟件、應用軟件和軟件服務的比重較大，這與印度軟件業只有離岸外包一枝獨秀的情況完全不同。從長遠看，中國軟件產業有市場和人才兩大優勢，這是世界上其他國家少見的（比如印度雖然也有人才優勢，但缺乏國內市場的優勢），所以中國軟件產業有遠大的發展前途。
記者：美國軟件產業的優勢是什么？
倪光南：美國在世界軟件領域處于領導地位。美國依靠其國內外市場優勢和技術創新能力的全面驅動，發展出了全球最強大的軟件產業，不但它的國內軟件市場是世界最大的，而且其軟件出口額也是世界最大的。應當指出，美國出口的基本上是它擁有知識產權和品牌的軟件產品和服務，具有很高的利潤，與此相比，印度軟件和服務的出口額雖然也比較大，但基本上是低利潤的離岸外包業務，一般不具有自主知識產權和品牌。美國在基礎軟件等重要領域居壟斷地位，或擁有事實標準或主導標準，從而能保證獲取超額利潤，維持其在軟件領域的領袖地位。美國軟件產業體系完整，它對提高美國國家競爭力和帶動美國經濟發展都有重大貢獻。美國軟件產業這樣發達，除了因為它有優秀的人才和巨大市場的優勢外，它的政策也起了很大作用，例如在信息網絡剛開始發展時，美國及時執行了“信息高速公路”計劃，抓住了機遇，取得了先機。
記者：國產軟件的發展主要有哪些方面的困難？
倪光南：困難來自于各方面。作為軟件產業的后來者，國產軟件總的說還很小，很弱，需要產業政策的支持（例如“國發18號文件”那樣的優惠政策）?？陀^上，國產軟件面臨跨國公司的競爭，不僅在實力方面中國軟件企業要弱得多，而且軟件有很強的自然壟斷性，后來者很難進入市場，大大增加了競爭的難度。在主觀方面也有許多障礙，例如，社會上對國產軟件普遍不信任，不敢用，或者，如使用國產軟件出問題就會被追究責任，而使用外國軟件出問題就不會被追究責任等等。如果這些觀念問題沒有解決，那么推廣國產基礎軟件也將是非常困難的。
記者：印度軟件產業發展迅速的原因是什么？
倪光南：印度和愛爾蘭、以色列等國一樣，其軟件產業屬于出口導向型，即主要以軟件和服務外包作為主業，這種業務也稱“離岸外包”。因為印度擁有豐富的、低成本和訓練有素的軟件人才，又有母語為英語的優勢，因此它很適合承接美國公司的業務流程外包和軟件開發外包等業務。美國人工成本很高，通過外包能顯著節省美國公司的成本，而對印度公司來說也可以獲得較好的收益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這種離岸外包對于發包方和接包方都是有利的。不過，主動權是在發包方，因為只要有成本更低的接包者，發包方就可能轉移到那些地方去。更應注意的是，做離岸外包業務一般得不到知識產權，也不容易掌握核心技術。所以，印度的軟件產業不成體系，依賴于發包國家，除了離岸外包這類低端業務一枝獨秀外，其他各類軟件發展差，軟件產業主要是作經濟貢獻。
記者：在軟件方面，我國如何同印度競爭？
倪光南：中國和印度軟件產業各有千秋。從軟件產業的銷售總額來看，中國的市場規模（占世界市場8.7%）已超過印度(占世界市場5.5%)；中國主要是內需拉動，國內市場的貢獻是國際市場貢獻的七倍，而印度主要是出口導向，國際市場的貢獻要占到七成左右；中國軟件產業比較全面，各類軟件都有一定發展，而印度基本上是離岸外包一枝獨秀。顯然，說中國軟件不如印度或說中國軟件超過印度，都不符合客觀情況。
實際上，中國軟件企業在巨大的國內市場上主要是和跨國公司競爭，與印度并無直接的競爭。即使在離岸外包市場上，中國約六成發包來自于日本，這方面和印度也沒有直接的競爭。只有在英語國家的發包市場上，中國和印度有直接競爭。目前，印度在這個市場上的優勢很明顯，中國軟件企業在這方面與印度競爭是很困難的，往往只能爭取更低端的業務。
由于離岸外包業務在中國軟件產業總銷售額中的比率只占2%左右，中國軟件產業應當主要地擴大國內市場份額，這是主要目標。當然，在離岸外包方面，有條件就要努力發展，包括繼續擴大有一定優勢的對日外包，同時，爭取在印度有優勢的對英語國家的外包方面也有較快的發展。
記者：我國需要發展哪些軟件產品？
倪光南：中國是一個有13億人口的大國，中國要建設創新型國家和構建和諧社會，軟件產業作為一個戰略性、基礎性、先導性的產業，關系到國家安全，關系到推動信息化和工業化的融合，關系到軟件正版化，關系到優化產業結構、提升傳統產業，關系到增加GDP和就業等等，所以軟件產業不是一個普通的產業，應當優先發展。為此，中國需要發展各類軟件產品和服務，包括基礎軟件、應用軟件、嵌入式軟件、軟件服務、系統集成、離岸外包等等，需要建立一個自主的軟件產業體系。這正是我們和某些外國咨詢公司意見的主要差別。有的外國咨詢公司（如麥肯錫）主張，中國不必發展基礎軟件，而應像印度那樣，主要做面向出口的離岸外包業務。這種觀點初聽起來似乎也有道理，但仔細分析就可以發現，它是不希望中國去和跨國公司競爭，不希望中國進入基礎軟件這個高端市場，而是希望中國去和印度競爭，去爭離岸外包這個低端市場。如果中國這樣做了，中國軟件產業只能貢獻一些GDP和就業，上述關于軟件產業的戰略要求就不可能滿足了。